前些日子和清華大學蕭德云教授有一番討論,他說了一句非常有意思也很尖銳的話:“學術界把簡單的東西復雜化,企業界則在努力把復雜的東西簡單化,就此錯過”。
按道理來講,這似乎是一個相向而行的事情,兩者本該在某處碰頭才是,結果卻完美地錯過了。這個錯過不是偶然的,而是根深蒂固、制度性的問題。根子不在表面交流不夠,而在路線不同,道不同碰面就難了。只有解決了路線問題,才能真正實現學術界與企業界的交叉點。
先說說企業界,再說說學術界。
一、企業界:忙于事務,遠離學術
說實在的,國內大多數企業對學術問題不太感興趣。原因很簡單:沒時間、沒機制、沒激勵。絕大多數工程師一輩子也沒參加過任何學術會議。不是他們不想,而是沒人支持、沒人要求,也沒人考核。整天忙于工程細節、項目進度、客戶應付,腦袋里轉的不是理論而是交付,不是問題意識而是生存壓力。
國外的情況大不一樣。你要在歐美做工程師,每年必須參加一到兩次學術活動,不然KPI過不了。什么會議參加了,發言了沒有,和哪些高校有聯系,做了哪些交流,都是硬指標。長期完不成就可能被取消工程師資格。為什么?因為他們明白,不讓工程師走出去、不斷更新,他們的技術就會落后,企業也活不長。工程師不單單是為企業工作負責,而且要為具有法律權利的工程師協會負責,必須要完成工程師協會的考核指標,而這些考核指標主要目的在保證工程師的業務素質和學術的修養。這是工程師協會的主要任務。
中國的企業工程師沒有這樣的“倒逼機制”。所有考核指標都是由企業內部定的。而沒有一個全國性、跨行業、具有法律權力的工程師協會,對技術水平的更新、對學術參與的激勵和考核,做統一管理。要問什么時候才能建立這樣一個機制?答案是:什么時候我們真正明白“不更新就是落后”的道理,什么時候就能動起來。
二、學術界:帽子驅動,拽詞盛行
再說學術界,我們的考核指標幾乎就是圍著論文、帽子轉。動不動就說“解決了某某重大科學問題”,可真打開那些所謂的“科學問題”,不少其實就是繞口令,一些自造的新詞,讓人讀了半天不知道說了啥。直觀意義全無,現實意義更談不上。
筆者也審過不少本子,說實話,三個、四個科學問題一摞寫下來,有的看起來洋洋灑灑,其實一句大白話就能講清。可這些拽詞兒的材料卻能拿帽子、得基金,成了學術圈的風氣。十年二十年下來,新一代科研人員也覺得這就是“學術常態”,根本不去追問:什么是真正的科學問題?什么是初心?什么是科研的意義?
對比上世紀的錢學森、華羅庚、郭永懷那一代,他們解決的問題都是真刀真槍的工程問題——兩彈一星、核潛艇、導彈、農業高產……你說他們沒計劃、沒方案?他們有的比現在更細更嚴。但他們沒天天花時間寫本子,更不靠帽子評優。
華羅庚先生下工廠教工人用“優選法”,把數據用到極致,改進流程、優化工藝。那不就是今天所謂“數字化轉型”的工作嗎?現在我們有計算機、有網絡、有AI,結果應用得還不如當年的算盤和草紙深入。為啥?根子在于方向不對。
三、路線問題才是根本問題
所以,問題不是誰看不起誰,而是路線不一樣。一個從復雜走向簡單,一個從簡單走向復雜,本來應該在中間碰頭,但這條道根本沒畫交叉點。
說白了,如果企業界不鼓勵工程師參與學術,工程就只能圍著眼前轉,不可能面向未來;如果學術界不對接工程問題,研究就會脫離實際,紙上談兵。
要想兩界結合,就要從路線設計上重新來。必須:
1、建立有權威的工程師協會,形成學術更新的制度化機制;
2、改革學術評價標準,鼓勵解決真實工程問題的研究;
3、打通人事壁壘,鼓勵“雙棲”人才跨界流動;
4、鼓勵“講人話”的科學傳播,打破高冷語言的藩籬。
學術界和企業界不能再“漸行漸遠”,那是民族的悲哀、國家的災難。要“相向而行”,路線必須對,交叉點必須建。否則說再多的合作、寫再多的報告,都是虛的。
說到底,學術不是用來自娛自樂的,工程也不能當成任務打卡。兩者結合得好,國家才有未來;結合不好,我們永遠是看起來熱鬧,其實內里空洞。到了該換路線、建交叉點的時候了。
作者:馮恩波博士